口述:高超|42歲|卡車司機|河北
整理:魏董華|記者
編輯:黃海波
從2月1日開始,我只跑了一趟——拉了900箱板藍根到武漢,卻被隔離了將近20天。直到22日凌晨,才被公司接回北京。
也不知道為什么,我要比別人多隔離將近一周。不過,和那些漂流在高速服務(wù)區(qū),只能在卡車上“自我隔離”的司機相比,我又是幸運的。
我開了23年大卡車,一直是跑散戶的。去年加入了一個自媒體團隊,邊跑車邊錄制短視頻,教司機們?nèi)绾伪pB(yǎng)維修卡車。
我名下的兩臺車,掛靠在山東的運輸公司。春節(jié)前,車就停在山東臨沂。
1月28日,我去山東檢修車輛時,接到朋友電話,“武漢缺醫(yī)療物資,需要支援,我們5臺車還缺一臺,兄弟一起跑一趟”。
聽到“武漢”兩個字,當時心里咯噔一下。說實話,當時疫情挺嚴重了。我也是普通人,上有老下有小的,一開始挺害怕,有點猶豫。
朋友說:“咱們都不去武漢,武漢老百姓的生活物資咋辦?”
我想了想,換作我在武漢,如果沒人愿意來幫我,日子怎么過,多無助啊。
我就押上自己的掛車,向別人借了集裝箱。從臨沂蒙陰縣出發(fā),到棗莊三九藥業(yè)去裝貨——900箱板藍根。因為疫情封路,132公里的距離,卻繞行了320公里。
1月30日,我出發(fā)開往武漢。900多公里的路,第二天就趕到了。
在當?shù)丶部夭块T指定的武漢九洲通藥業(yè),需要戴口罩、穿防護服、消毒,才能進入廠區(qū)卸貨。
疫情防控不像打仗,槍林彈雨好歹看得到,這肺炎病毒無形無蹤,防不勝防的。當時,武漢的管控已經(jīng)非常嚴格了。
在武漢待的時間越長,感染機會越大。我趕緊卸貨離開了。
一路上,為避免接觸更多的人,我白天不進服務(wù)區(qū),都趕在半夜沒人時,才下路進去吃點東西,休息一下。
說實在的,去之前并不知道,從湖北回來的人都要隔離。我一邊開著車,一邊尋思著回來怎么辦?到山東能去哪兒呢?
當時,也沒想那么多,從哪里來就回哪里去吧。費縣是離蒙陰最近的高速口,得知我剛從武漢回來,說什么都不讓通過。
人家才不管你是不是支援武漢去了,只要是從湖北過來的車,就不讓下高速,通通勸返。
我只好調(diào)頭,想從孟良崮出口出去。在路上,我就給當?shù)丶部刂行拇螂娫挏贤ǎ邮芨綦x沒問題,總得讓我進城把車停下來。
結(jié)果,到了孟良崮高速出口,還是不讓下車不讓開車窗。我就在車里,隔著車窗寫字溝通,問他們?nèi)绻綦x,能否提供隔離的地方。
就為這,足足等了10個小時,愣是沒解決。按照車輛歸屬地,我應(yīng)該回山東;按照身份證籍貫,我是河北邯鄲。
最后,從山東實在下不去高速,我只能開回河北。
沒辦法,我又開了420公里。2月3日凌晨3點半,這才終于到達河北邯鄲雞澤縣。
當初去武漢,就是瞞著家里人去的?;貋砗?,家是回不去了——村里人都戒備從武漢回來的。我更不想連累家人一起被隔離。
這回車是下高速了,可人能去哪兒不知道。我就主動給邯鄲市疾控中心打電話,向他們報備。從上午9點開始,一直溝通到下午3點,才最后同意我到縣醫(yī)院隔離。
當時,一起隔離的有六七個人,都是在武漢做生意或上班的。
隔離期間,我做了CT和核酸檢測,一切正常。心里懸著的一塊石頭,這才算是落地了。
我常?;叵?,如果不這么隔離,我還想繼續(xù)跑武漢,并不是為了錢——拉著整車的藥品去救人,往返在經(jīng)??諢o一車的高速路上,有點恍惚,也有點驕傲。
說實話,我去武漢比較早,還沒來得及辦特殊通行證。這一趟跑下來,自己還墊付了1600多元過路費。
這個時候誰還計較錢?就是心意。
為了大家的安全,我自愿接受14天隔離期??墒?4天到了,一起隔離的幾個人都回家了,我卻被告知還要延長一周。第15天,醫(yī)院又給我抽血檢測。
之前我看新聞,國家衛(wèi)健委和交通部都有文件,對運送物資到湖北省的貨車司機,采取必要的防護措施,返回后沒發(fā)燒咳嗽,不需要強制隔離,可以繼續(xù)運送物資。
對延長隔離期,我不理解,就找醫(yī)院說理。他們說,等最后一天的核酸檢測結(jié)果出來,還要上交到市里,確定沒有感染了,再讓你回去。
這一等又是好幾天。醫(yī)院的護士也很詫異,為什么我還沒走,比別人多隔離近一周。
我想不通,心里特別憋屈,就錄了一段視頻發(fā)到網(wǎng)上,請大家?guī)臀以u評理。很多人看后,都特別同情我,紛紛在網(wǎng)絡(luò)上轉(zhuǎn)發(fā)。
我離開醫(yī)院很多天了,也沒人給一個明確的說法。
不過,相比有的卡車司機,我還算幸運的。
有的卡車司機,送了一趟物資到武漢。結(jié)果回來后,哪個高速出口都不讓下,只能在高速服務(wù)區(qū)一直“漂著”,駕駛室還被貼上了封條。
我還在網(wǎng)上看到,有的卡車司機回村后,連人帶車被隔離在田野地里,一日三餐由家人送到離車10米遠的地方。
隔離期間,最難熬的不是寂寞無聊,而是看到各地都在復(fù)工復(fù)產(chǎn),都缺卡車司機,但我卻哪兒都去不了。
隔離期內(nèi),兩臺卡車的鑰匙都在我手里,其他駕駛員又不能來找我。當時買車貸了90萬元,現(xiàn)在每臺車月供一萬七八。
2月22日上午,我收到核酸檢測陰性的結(jié)果。下午3點,接到通知可以離開??h疾控中心讓我去開個證明,證明已經(jīng)隔離期滿,身體健康。
沒有這個證明,我回去又要被隔離。
嘴上說要善待卡車司機,可卻連路都不讓下。如果沒有我們“逆行”,湖北當?shù)厝顺允裁?,用什么,醫(yī)療物資怎么進去?
說起來去武漢的卡車司機,有的冒著被感染的危險運送物資,往往不光不賺錢,回來還得受人白眼,又要被強制隔離14天,也是蠻拼的。很多人近兩個月來,基本沒什么收入,可貸款要還,一家人的生活要支撐。
不過,即使再難,我也不會后悔去武漢。
等著疫情穩(wěn)定一點,過個十天左右再復(fù)工。車貸還款期就要到了,到時候借錢吧。